金粉
在收到我回信的第四天,真夜特意来东南区了一趟。
六朝金粉之地,十里秦淮河畔。待双双落座,真夜表示,画舫上的事情他无法给我交代,为表歉意,愿意赔礼。
我只是笑道:“你不愿多说,又问心有愧,不告诉我是谁策划,怕是想我再死一次吧。”
“大小姐!此次过后,我绝不会让您再重蹈覆辙——”真夜说完,生怕我看不见他的诚意,对我说了个数字,并表示愿意累加。
我惊讶不已:“这不是补偿吧,如果是出资,你需要出这么多钱吗?感谢你的心意,只是这笔钱太多了,放在我身上,引火烧身啊。”
我甚至怀疑他要用这笔钱害死自己。
叁十五左右的数字,就算是有名的商人,拿出这么多现钱也非常困难。
想起父亲口中的同舟并济,我想出了个法子。
我决定让真夜拿着这笔钱,帮我疏通上下的关系,这样我俩也算一条船上的人。待我垮台他肯定没有好下场,能让他为我一心一意的卖命。
至少我没有狎伎、公钱私用、卖官卖爵、信奉邪教这类的,我只是用钱疏通关系,来获得更多的信息与人脉,进行下一步的工作而已。
我给真夜出了几个招。
先找到部分司士的情妇,真夜可以假装包养司士的情妇,进行倒钱,送给女人的财物和礼品,再经一道,送给司士。
第二个招,就是假一赔十。
找其他的小商人,卖伪劣产品给司士或者司士的家人,再去打官司,把钱赔给司士。
还有其他法子,但没有以上的隐蔽,比如古董文玩的交易,以赝品换真钱,或者以真品换赝品等等。
司士们肯定拿的是真钱和真品。
“政以贿行,官以私进。”
我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
如果要在短时间内获得更多的信息,收集到更多的线索,只能出此下策。
我已经没有回头路。如果父亲真的要杀了我,到时候资料还没有整理、汇总、呈上,我可能就曝尸荒野,死得不明不白了。
见真夜嗫嚅着唇瓣,我就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。
“既然要忏悔,请你向我证明吧,证明你的心。”我叹息两声,“你有拒绝我的权力。”
真夜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,我能感受到他的内心,贪婪又黏腻的情感,甚至掺杂着一些欲望。
他绝对会为我卖命的。
于半月之后,崔姮本给我介绍了她的两个朋友。
长相甜美是汤宝华,另一个我还比较熟悉,陆续见过几次,叫花漾。
汤宝华也是学习药理的学生,性格跟崔姮本差不多,比较自来熟。
只是花漾我属实不好评论,她的经典名言还回荡在脑海——“米和面都是穷人吃的”,“我不可能自己生孩子,肯定要别人代替我生”之类的话语,导致我对她印象极差。
她当年和叶正仪说过婚事,所以我多次与她对话过,我还在裴扶卿面前玩梗“米和面都是穷人吃的,你懂什么”,这种恶俗的梗,结果被叶正仪听到,他当即就要动家法打我。
我感觉自己这么老实,都是叶正仪害的。
目前我们并不在秦淮河附近,汤宝华也不是东南人,我们几个只是认识而已。
在崔姮本、花漾、汤宝华几个人里,我跟汤宝华关系要亲密一点,她说要带我去外面逛逛,我想着主城区里自己遗落的文书,不得不拒绝她的邀约。
一只脚才跨入家门,门口的仆从却鬼哭狼嚎的,恨不得要抱着我的腿跪下了,把我吓得不轻。
我知道叶正仪肯定问责他们了,一时间心里也不好受,准备安慰他们一下,给他们添点钱吧——反正我现在也不缺钱,真夜把钱当废纸一样给我了。
叶正仪坐在厅堂里,见我回来,竟一言不发。
这倒是奇了怪了,他往日里最喜欢问责我。
我忐忑地说:“哥哥,你怎么在家里。”
“我不在家里,还能在哪里?跟你一样四处跑?”
叶正仪放下手里的文书,突然走到我面前,揪着我的衣领,一下子把我提溜起来。
我比他矮一个头还多,平时由于重病缠身,风一吹都倒,就这样被他揪着衣领带到书房,竟毫无还手之力。
心里大呼天要亡我,自己赶紧朝他道歉,表示外面太辛苦,吃不好睡不好,天天都在想念他的照顾。
“哥哥,”我急忙挑了点好听的话,“别说天天都在想你,我做梦还梦见你,这事情一忙完,我饭也没吃,就想回来看看你在家没有。”
“然后呢?”
我绞尽脑汁地说:“你要是不高兴,打我骂我,我都受了,你千万别生气,我这几天绝对乖乖在家,绝对不乱跑。”
叶正仪显然余怒未消,他把我扔到软榻上。
“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个衣裳,头发乱七八糟的,不知道的还以为逃难过来了。”
我赶紧解释道:“车上睡着了,刚刚回来,怎么能打理自己。”
“今天没吃饭吗?”叶正仪从旁边拿了个披风,给我穿好。
我不敢说自己没吃饭,如果回答没有吃饭,肯定要被困在床上喂饭。
叶正仪就有这个癖好,说好听点是喜欢照顾人,说难听点,他总觉得我没手没脚的。
所以我跟他说自己吃了,然后准备晚一点去偷鸡摸狗,看看能找点什么吃。
想到前几日见到的花漾,叶正仪又就在眼前,我忍不住问他:“哥哥,最近咋没听到你婚事的消息。”
“你问这么多做什么?”
“问都不能问,待会我就从这里跳下去。”
“明爱瑜。”叶正仪蹙起眉,又在呵斥了,“整天乱跑,也照顾不好自己,你想想你的身体,不要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。”
我也不敢问了,怕他突然要发作自己。
回到卧室,准备整理自己的文书,我一向喜欢乱扔东西,文书就放在桌面上,并没有收到隐蔽的地方,结果回来一看,桌面上空空如也。
我赶紧找来家里的侍女:“谁动了我的文书,是不是收到别的地方了,柜子?抽屉?”
侍女说她也不清楚。
也是,家里有好几个侍女。
本来这是贴身文书,我有专门的修订合集,平时装在包里,当时出门太匆忙,才会遗落在桌面。
我感觉头晕眼花的,还想呕吐,到处翻箱倒柜的寻找,喊来几个人一起找,把柜子、抽屉、桌子上下都翻遍了,就是找不到十七页合集的文书。
瞬间万念俱灰,我跑到厅堂里,看见叶正仪在跟陌生人交谈,也不好过去打扰。
我只好托书给裴扶卿,告诉她文书丢失了。
坐在书案前发呆,我无数次设想过丢失的过程。
这是我自己家,能进我家的不就那几个人。关键是拿了我的文书,对方是打算怎么做?
彼时,耳边蓦然响起悠扬的曲乐,打破宽阔长夜的宁静。
我勉强撑起身体,身上冷汗淋漓,只能被推着轮椅来到雕花木窗前。
危机四伏的古城邦里,刺骨的风灌入衣袖,哗啦作响。
我攥紧自己的手,想到多年前母亲抱着自己算命,道人给出的批语。
“逝水韶华去莫留,漫伤林下失风流。美人自古如名将,不许人间见白头。”
这是一首悼亡诗。不知是道人文化不够,还是故意为之,把“林”字错写成“木”。
心脏的起伏越来越激烈。
如梦初醒,我打了个寒颤,决定立刻离开主城区。
才推着轮椅来到游廊,就有仆从给叶正仪汇报。
我忍不住苦笑。整个府里,根本没有我能用的人。
“推着轮椅还往外跑?白日怎么答应哥哥的?”
叶正仪冷笑不已,他接过了我的轮椅,把我重新带到卧室里。
我借着月色与烛火,在昏暗的屋子里与他对视。
多年前的爱慕逐渐逝去,原来自己年少时并不是对他有男女之情,只是想成为他这样的强者。
如果让自己说出爱,或者去亲吻他,根本做不到。他在自己的心里,还是像哥哥一样。
可是,叶正仪看向自己的眼神,为何跟往常不一样——这让我想后退,甚至觉得惶恐。
叶正仪把我从轮椅上抱起来。
我差点叫出声来,被迫坐在他的臂弯上,需要搂着他的脖颈,以防自己摔下去。
如果是小女孩,自然可以这样抱着,但我与他皆是成年人,怎么看都不合适。
“你为什么要骗哥哥?”
眼前是他秀丽的面容,还靠得十分近,我结结巴巴说不出话。
叶正仪从小把我养大,比我的父母更加尽心竭力,我自然是感激他的。
趁着这个时间,我认真盯着他的脸,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。按照我对他的理解,如果叶正仪发现我拥有这些文书,绝对是打开天窗说亮话。
因为我们太亲密了,从小一起长大,他不会瞒着我,还特意跟我演戏。
“我怎么骗你了?”说出这个话,我其实很心虚,“我只是出去玩一下,很快就回家的。”